不学无墅

寸寸生命都有意义

【也青】《我到海里去》


流水账写法/极度OOC/自我满足产物/没有丧尸的丧尸流/主要角色死亡
总字数14797,一发完,没啥意义,自己纪念一下



《我到海里去》


王也踏着脚踏车穿越过满地破铜烂铁,那支棱出来的钢铁支架把灰蒙蒙的天空切割得七零八落破碎不堪,他手里提着一个塑料袋,袋里装着寥寥几根青菜叶子也都蔫巴巴的。天气已经很冷了,王也养生,早早就把夹袄穿在身上,诸葛青南方人,还偏不认输,为了风度不要温度,最后落个感冒的下场,被王也摁在棉被里勒令不准出来,已经窝了两天了。看着感冒要好不好的拖着,王也也有点急,寻思着诸葛青不能天天吃速食食品膨化食品,专程出来蹬着车找野菜,好给诸葛青熬个白菜鱼汤。
离他们落脚的地方还有三四百米,王也视野还因为空气中灰黄交杂的尘埃而有些模糊,先听到了枪声。他加快速度,最先看到的就是诸葛青那一根青辫子,随着主人动作在猎猎寒风中蝴蝶般起舞。诸葛青鼻头还有点红,眯着眼睛,王也听见他腾跃时低低咳了两声,手中动作倒毫不停滞,下一刻消音枪里子弹便呼啸而出,在空气中划出弹道准确地进入了对面丧尸的额心。
“祖宗,你怎么又穿这么少?”王也赶过去。那是这一波最后一只丧尸,诸葛青站在一片尸体狼藉的地面上,看着周围断垣残壁上飞溅而出的尸水脑髓,一向带笑的眉头轻轻皱起来,流露出几分嫌弃与厌倦。听到王也的声音,他才抬起头,提起嘴角笑了笑。
“哎,没办法,听到声音直接从床上爬起来的,”他耸耸肩,“回去我就加衣服。”
王也摇摇头,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给诸葛青披上。
诸葛青眉眼弯弯地任由他去弄。王也这个人就是这样,一身超然脱俗的气质,可要是想对你好,那是无微不至到了骨子里,现在能做的绝不拖到下一秒钟。从这里回屋也就五六分钟,诸葛青活动了一顿,身上有些出汗,但王也怕风一吹会把背心吹凉,感冒更会加剧,因此动作也是温柔又不容拒绝。
王也一边把扣子给诸葛青扣好,一边随口问:“老张和冯宝宝去前线了?”
“嗯,今天丧尸潮好像有点问题。”诸葛青呼了一口白气,后知后觉般一激灵,“好冷啊。”
“毕竟已经十一月了。”
诸葛青点点头,“没想到都已经过了五个月了。看来人不论怎么样都能活嘛。”
王也忍不住笑了:“今天成了哲学家啊!”
诸葛青也笑了笑,没说什么。
“丧尸潮怎么回事?”王也推着车和诸葛青往回走,毕竟事关重大,对这个还是很上心。他们现在的城市已经算是一座荒城,军方曾打算直接拨核弹把这个起源之地踏平,可因为感染源已经泄露,各地都出现感染情况,为了有效控制伤害范围,他们最终只是选择了封城。
城里的丧尸出不去,城里的人也出不去。这里的每一块石头上都沾染过鲜血,每一块土地下都埋葬着亡灵。


生存下来的人都不是泛泛之辈。王也和诸葛青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诸葛青也是在战斗,身姿轻盈如落雁,手中一把小刀耍得行云流水,身上有血污,脸上却干干净净,唇角带笑眼神冰凉,下手果决毫不留情。正值黄昏,异变后巨大的落日将坠不坠挂在云霄之下,黄昏的光晕把诸葛青整个人包裹起来,像隔着层虚幻的面纱,他的五官都清晰可见,甚至连脸上的每一个表情都在王也视网膜上拓出清晰的图像。
可王也看着他,就像喝醉了一般,朦朦胧胧看不真切。他想,这是个漂亮的男人,是个又漂亮又危险的男人。
异变之前王也在武当山上当道士,可能和道法过于有缘,他入世不大行,看人却一看一个准。这下他不知道诸葛青姓甚名甚跟谁学的功夫,就知道,这是个矛盾的好人。看面相知道的。
后来王也知道诸葛青的体力并不算得上好,格斗也一窍不通,于是问他为什么用刀贴身战斗。诸葛青想都没想,说:轻便啊。
王也完全赞同。
诸葛青这个人就像他的刀,轻飘飘风一般的不着地,没有扎下根系,所以随心所欲想去哪儿都没问题。他用小刀战斗的身姿很美,像一幅画,沧桑落日为背景下尤其像一颗末世将至时从绝望中破土而出的种子,不理会土壤的阻碍,一心向阳,有点粉身碎骨浑不怕的纯粹,让人哭笑不得之余……有些肃然起敬。
后来诸葛青捡到枪和子弹后,就很少拿出过他的小刀了。王也问过他原因,那时诸葛青正在给鸟喂食,闻言只是很随意地挥了挥手:那样太容易沾上脏东西了。
大概就是这样一个人。
张楚岚和冯宝宝也是一对奇怪的组合,诸葛青解释说,和遇见王也一样,在之前就遇见这两个人了。三个男人偶尔会溜出去抽支烟,有一天晚上,少有的星辰烂漫,张楚岚这个人精不知道出于怎样的信任,告诉他们,冯宝宝是个失忆的少女,从过去到未来都是一片空空如也,像雪白陶瓷拼凑出来的人偶,干净得让人惊心动魄。那时候张楚岚抖了抖烟灰,看指尖之上捏着的那点猩红,沉默了好半天,又深深吸一口烟,囫囵吞下去,在一片烟雾迷蒙中间模糊地说:我要把她找回来。
之后他就回去了,说要陪冯宝宝吃饭。在这之前他们已经凑一桌吃过了,甚至还喝了点捡来的酒,夜风吹得人醺然欲醉,冯宝宝眼神却清澈依旧。
“你觉得张楚岚是出于什么心理?”诸葛青问王也。
王也知道他指的是张楚岚对冯宝宝。但他摇摇头,说,“不知道。”
感情这种事情太复杂了,当事人都不能清晰辨认,遑论外人。王也后来和诸葛青比试了一场,诸葛青认输得干脆利落,却输得心不甘情愿,而王也看到那人嘴角一丝血痕,内心千疮百孔眉眼依旧不动声色,又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心底里慢慢发酵。
“都这个时候还和我杠啥?”他伸出手把诸葛青拉起来。
“都这个时候了,想做什么更要去做啊!”诸葛青回答得漫不经心,扣住王也的手却很用力。
那个时候诸葛青又是什么心情呢?王也直到现在也不怎么明白。但他会想,不抬杠,于是之后的日子也是随心所欲肆意妄为,对诸葛青说了个爱字。
你懂爱吗?诸葛青好笑一般眯起眼睛。
不懂。王也说:但是至少不想让你到傅蓉那儿去哭鼻子了。
傅蓉是后来遇到的女孩子,短发,利落又娇俏。诸葛青确实是在她面前掉过眼泪,少有的坦率狼狈,却是为了王也。他闻言一撇嘴,说女孩F真不靠谱啊,我都明示暗示了叫她不要说出去……
而后他一笑,拉过王也的衣领,俯身吻下去。
爱就爱吧。诸葛青说,谁叫我也喜欢你。


“丧尸状态不好,很狂躁,出现了自相残杀的现象。”诸葛青自己也不是很了解,他被王也压着窝在屋里,这些只言片语都是在张楚岚回来拿狙击时听到的,“其余更多的还不大清楚。”
王也自然也想到了这个道理,点了点头,“那一会儿我去看看。”
“我也去。”诸葛青说。
“别了吧祖宗。”王也无奈,正巧走到楼道口,他把自行车别好放在底下,无比自然地拉住诸葛青的手,牵着人走上楼梯。
他们一行人都住在三楼,防止一睁眼就看到丧尸锤门,又怕住太高把自己后路堵了。诸葛青和张楚岚都表示毫无异议,因为觉得三楼还不算难爬,冯宝宝一如既往无所谓,傅蓉双手赞成,于是王也就把这事定下了。大概作为一个有了家室的男人,王也还很细心地各处找了干净的家具搬进了屋,诸葛青见状,精致男孩的属性又有点收不住,在哪里安沙发,上面摆马卡龙颜色的枕头,桌子需要木头的,落地窗前安置米白色的窗帘,进门处有装着干花的陶瓷花瓶……一项一项指挥过去,天天除了日常的侦查便是在各家各户走访借用家具摆件,居然还有模有样地有个家的样子。
在那些破烂不堪的超市残骸里还能收刮到一些干粮。王也切了火腿肠炒蒸熟的米饭,又开了一罐泡椒牛肉,张楚岚摆上碗筷,傅蓉端上熬了一下午的白萝卜炖大骨汤,热气腾腾之间大家边说着闲话边吃饭,猛然也会产生一种岁月静好的错觉。
至于诸葛青和冯宝宝,都是大爷模样躺着沙发上,一个被王也养着,一个被张楚岚服侍着。网线全都在兵荒马乱之间断得差不多了,他们又不能看电视,就只好拉着傅蓉打扑克,反正那汤一时半会儿也好不了。
有时候吵吵闹闹的,一天也就过去了,外面丧尸围城,噫啦乌拉地叫唤成一团,他们窝在并不牢靠的房子里,半分不见紧张,开着暖橙色的灯光拿筷子打架……想来也是与众不同,又有些悲哀的温暖祥和。
“都是怪人。”诸葛青啧啧感叹。王也给他夹了一块骨头上剃下来的肉,自己拿着骨头啃,手忙脚乱之间分了个眼神过去,里面有些无奈又有些忍俊不禁。
“这样才能遇到嘛。”他说。


打开门,因为今天这昏暗的天气,房间里看起来也是一片阴沉,还能隐约闻到早上吃的泡面的味道。灯是他们换过的电池供能的灯,王也一个个按开,让客厅瞬间亮堂起来,显得有活人气。诸葛青靠在墙上看他,眉目之间闲闲散散,看起来并不准备帮忙做做家务。
王也把菜洗了,放在竹篮子里,又给诸葛青削了一个苹果。那是在郊区的果园摘的,他们有时候会开着车一起到那边给树浇浇水施施肥,十月份时收了几大筐苹果搬回来。
不过被他们照顾,明年这些果树可能就会死去了。
诸葛青没有接,王也没多想,给他放到了茶几上,说:“多吃点水果,补充维生素,感冒好得快些。”
诸葛青“嗯”了一声。
“那我去找碧莲他们了啊。”王也又说,“记得吃药,吃完再去休息一会,被子捂紧一点。”
诸葛青把衣服脱下来递给王也:“王道长,还没成神仙呢,大冬天就准备穿一件毛衣去打雪仗啊。”
王也无奈地接过来,心想你是最没资格说这种话的。
“那你快把自己外套披上。”他一边穿一边往门口走,“今天把上次钓的鱼煮来吃了,给大家都补补身子。”
“这种事还是交给傅蓉吧,你就甭操心了。”诸葛青还是靠在客厅的墙上,双手抱在胸前一动不动,随口一说,眼睛看着王也打开了门。
王也对此毫无异议,点点头准备走了。政府竖的墙离这里有一段距离,他得快点开车去,尽快载着傅蓉赶回来,这样大家还能准时吃上中午饭。
就听见诸葛青在后面叫他:“王也。”
王也应声回头,看见诸葛青的脸背着光,因而眼神有些晦暗不清,背后的窗帘拉开,是黑沉沉压得极低的天,那些灰扑扑的云延绵不绝,一直到天际,整个世界就像被灰黑色笼罩一般,空气中似乎都充满着一股霉掉的潮湿气味。可这已经十一月了。
他突然就感觉有些不祥。
诸葛青顿了顿,说,“王也,我觉得自己被感染了。”
王也愣了一下,扯扯嘴角,“说什么呢,不就感个冒嘛。”也许是天气原因,他心里蓦然一慌,紧接着感到有些烦躁,语气也冲了起来,“怎么,今天你是要当医生给自己诊断病情吗?”
诸葛青却没在意。
“一个预感,可能天气不好让人消沉吧。”他看看窗外,眼中没有一丝波澜,甚至笑了笑,“就是觉得该跟你说一声。”
王也沉默了一会儿,转过头去,“别想多了,晚上多吃点饭才是正经的,没事就看看书,不要再穿这么少就往外跑。”
他说,“你就不过感个冒而已。”
“说的对。”诸葛青笑着点点头,“出门小心点,我等你回来。”
王也关上了门,把诸葛青关在身后安全的屋子里。这时候他才敢深呼吸一口,颤巍巍地把气吐出来;他这才发现确实已经十一月份了,连呼入的风都像冰刀,一寸寸切割他的喉咙,再往下深及心脏,最后却让他眼眶热了起来。


“丧尸的状态不大正常。”张楚岚在回来的车上坐着下了结论,“也许又有新一轮的变异。”
王也开着车面无表情,傅蓉皱皱眉有些忧心,冯宝宝只是看着窗外疾驰而过的树影,眼睛黝黑平静,像有机玻璃,少了点生气。
“随便咯。”她说。


诸葛青的那句话似乎真是一个预言。
最先开始出现感染症状的是傅蓉。她先只是有点发烧发热,后来时不时会干呕起来,大家一致决定不再让她出门,于是傅蓉就在厨房里熬汤。
这个时候已经快到冬至了,北方的城市时不时就有大雪降临,到处搜刮来的衣服倒是够厚够暖和,但也没人愿意往深及膝盖的雪地里跑。所幸丧尸每天拖着破破烂烂的衣服,在这样严寒的冬天里也被冻出了点老寒腿关节炎,行动迟缓不少,很少再见他们在城里逛来逛去。
“越杀越少,总有一天还能过过平常的日子。”王也说。他自己也觉得太理想化,可就是想说说。
“明年夏天我们找一搜船去海上漂流,漂到一座小海岛上,把上面被感染的玩意儿都解决掉——那个工作量比较小。”诸葛青躺在他旁边看睡前读物,大概睡意上涌,他的声音听起来模糊又柔软,还带着点半是认真半是促狭的笑意:“到时候我们带点水稻小麦和玉米种子,带几大包水果,这样我们就可以开垦田地,自给自足;再带个工具箱,什么斧头锯子之类的,拿来自己砍树造屋子;唔,还得带点常备药物,防止被蚊虫蛇之类的咬了,活着感冒发烧之类的疾病……这个可能麻烦一些……”
“鲁滨逊漂流记?”王也问。
“鲁滨逊一家人。”诸葛青像是被自己逗笑了,翻了个身起来,在王也鼻尖上亲了一口,又在王也反应过来之前咯咯笑着缩回了被子里,一脸正人君子的模样说:“睡觉吧,晚安。”
第二天就是冬至,他们没能找到养羊的场地,自然也没有羊肉吃,于是大家找出了无数多的罐头和速冻食品,嚷嚷着要吃火锅。傅蓉忙了一下午,用找到的少的可怜的原料弄出一锅喷香的火锅底,张楚岚开了一瓶上好的白酒,给诸葛青和王也倒上,又开了一盒温好的牛奶给傅蓉和冯宝宝。
“我可以喝酒。”冯宝宝说,意思很明显。
张楚岚晓得冯宝宝一介女流是完全不输男儿甚至更加勇猛,一连吹几瓶白酒都脸不红气不喘不在话下,但是他好说歹说地诱骗了几句,终于让无比生猛的宝儿姐放弃了白酒转战火锅。
“你们不谢谢我给你们保住了手里的酒吗?”张楚岚偷偷问诸葛青和王也。
诸葛青嗤笑了一声,王也给面子地举起酒杯:“喝酒!”
几个玻璃杯撞在一起,声音泠泠脆脆。
像一场玻璃制成的大梦,这样一碰,攸地就破碎掉了。
傅蓉是在洗碗时发现了自己的手腕上出现了类似于尸斑的痕迹。为了洗碗,女孩大冬天里把袖子挽起来,嫩白的胳膊手臂裸在寒冷的空气中,那要命的东西就堂而皇之地展现在小臂的中央,泛着青紫色,蛇信子一般耀武扬威。
傅蓉脸上空白了几分钟。水管里的水还在往外哗哗地放,她盯着那个地方,眼睛里慢慢聚集起了薄薄的雾气。直到外面诸葛青说了句什么,张楚岚跳起来升高音调辩解反驳,嚷嚷地开着玩笑,那声音把傅蓉吓了一跳。
她回魂似的眨了眨眼睛,一滴眼泪就顺着脸颊流下来。
然而傅蓉的表情却冷静下来。她一言不发地洗完了碗,拉下袖子,加入到外面热热闹闹挤在一起的人群中去,巧笑嫣然。
睡觉之前,傅蓉走在最后,拉灭了灯。其他人都往自己的房间走,傅蓉抿了一下唇,开口说:“明天该谁洗碗了?”
王也正在打哈欠,闻言举了下手。
傅蓉点点头,笑了一下。她对每个人说了晚安,然后自己走进房间里,望着天花板,睁眼了一整晚。


第二天中午,饭桌上,傅蓉看诸葛青慢悠悠地吃完最后一口火腿肠,突然开口说:
“我被感染了。”
张楚岚要走的动作猛然一停,回头睁大眼睛看傅蓉。
傅蓉本人却很冷静,几乎不动声色地说:“昨天发现的,放心,我不会把麻烦带给大家。”
“谁管你这个——”张楚岚下意识地开口。
然而他的话没能说完,因为诸葛青的筷子落到了地板上。
丁零当啷几声,像按下了什么暂停键,众人都沉默下来,偌大的屋内陷入一片让人窒息的寂静之中。
仿佛一只向来随心所欲的鸟雀,霎时间羽毛失去光泽,从高空坠落下来,撞破了那一层笼罩空中的虚幻美梦。之下又是血淋淋的现实。
王也扭头看诸葛青。看到那人苍白的指尖狠狠地扣进了掌心,诸葛青面上却石膏般没有表情,只有一双眼睛睁开了来,里面滔天海浪都平息下来,像死去的海。


“你准备怎么办?”诸葛青问。
傅蓉想了想,没停下手上收拾的动作,“唔——总之先出去吧,毕竟不能给你们再添麻烦了。”
诸葛青想说不麻烦的——他们都是同病相怜的怪人,哪里需要说什么麻烦——可是这几个字在他舌头上转过几转,终究又被他吞回了肚子里。
傅蓉已经停留了一段时间了,直到现在,那些裸露着的尸斑已经开始微微腐烂,离近了甚至可以闻到死亡的气息。诸葛青知道傅蓉是为他们才推迟行程这么些日子的,就为了无言的安慰。所以面对一个爱娇的女孩子,他不能再说出什么挽留的语句了。
但他也说不出其他什么话了。
“幸亏雪还在下,”傅蓉倒不在意,一边收拾一边闲聊似轻快地说,“让雪把我埋了就很好呀!”


外面的雪下得很大,白茫茫一片。死在雪里是求什么?诸葛青想:美人死去,是应当有大雪的。


之后又过了几天,一天早晨,天气少有的好,太阳从厚厚的云层后拼命探了个角出来,撒下金色的阳光。
傅蓉不见了。
屋里被打扫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餐桌被很认真地擦过,厨房的灶台上甚至还煲着一锅汤,旁边是炸好的速冻水饺,里面加了水煮蛋。
汤好了,锅炉呜呜地响,剩下的人沉默着把汤舀进五个碗里,把早餐吃得干干净净连一粒渣都见不到。假如傅蓉还在一定会很欣慰,因为这些怪胎时不时都会因为各种理由浪费粮食,女孩不得已每次都要为这种事情唠唠叨叨上半天……
可惜不会了。
张楚岚说:我昨晚听见了动静。我出去和她打了招呼。我问,你要走了吗?她拍拍我的肩膀,笑嘻嘻地说,我出门啦!我没有拦她。那时候天还没亮,可我知道,她是一步一步走向光里的。


诸葛青的异常是王也最先发现的。自从那次突然神叨叨地说了那么一句之后,诸葛青又恢复了平日里嬉笑怒骂游戏人间的状态,傅蓉走的那几天他偶尔会望着窗外发一连几小时的呆,还会拉着王也问:你说她现在到了哪个地方了?
王也一度很担心他。那是种……把心脏提在深渊上的感觉,一口气也松不得,仿佛一放松,那提着心的手也会跟着一抖,于万劫不复。
可随着日子渐渐过去,诸葛青慢慢也不再忍不住提那个走到茫茫风雪中就此消失不见的女孩。他一如既往地吃饭,窝在沙发上枕着王也的腿借着阳光看看书,每天日常出去溜一圈打打丧尸权当饭后运动,然后给王也一个无比温柔绵长的晚安吻,缩在王也身边沉沉睡去。
所以当诸葛青说背上有点痒要王也帮忙看看时,王也没想太多,随口答应了撩开他的衣服。
然后他看到了那并不陌生的小小的青黑的班点。
——我还是放松了。这是王脑子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下一刻他觉得一种无言的苦痛像潮水一般铺天盖地涌来,将他整个人湮没在了咸味的海水里,难于呼吸视听。
那颗心脏浮浮沉沉,最终还是坠入了黑不见底的万丈深渊。
诸葛青没等到回复,有点遗惑地偏了偏头:“老王?”
“青……”王也感觉喉咙一片干渴,他下意识做了个吞咽的动作,一瞬间脑袋里闪过无数个念头——我该不该告诉他?我不告诉他之后怎么办?我告诉他了他怎么办?怎么说出口?还有没有恢复的可能?……
他的眼前闪过无数片段,有诸葛青在床边上搞恶作剧捏着他鼻子逼他起床的;有大家坐在一起时吃饭的,诸葛青捻了一筷子白菜秧到他碗里;有他们两个在床上厮混的,那条青色的小辫子被他不小心压在了身下,疼得诸葛青铺上来咬他的嘴唇,眼角情潮未退还带着点笑意;甚至于他想起了傅蓉没走的时候,系着围裙拿着锅铲教训他们不好好把饭菜吃完,然后一下秒就是女孩沉静的脸庞,压着情绪尽可能轻松地说:我感染了……
那个声音和某个灰扑扑的上午重叠在一起。王也最终想起来,是诸葛青穿着件松垮的黑色薄毛衣,懒散地靠在客厅的墙上,眼睛一动就可以望见他漂亮的锁骨。那时候他微微垂着眼睛,仿佛游离天外,又仿佛若有所思。然后他抬起头来看自己,以平静得不能再平静的声音说:王也,我觉得我被感染了。
王也一度以为自己早就忘了这个毫无根据的玩笑——但其实他根本不可能忘掉。诸葛青的乌鸦嘴一向灵验,好的说不到,坏事一说一个准。
也许自己爱上了只乌鸦精。王也想。他嘴唇蠕动了几下,万千思绪归溯回来,放下诸葛青的衣角,走到前面去单膝跪下,在诸葛青的目光中尽量缓和自己的语气。
“青,你感染了。”
诸葛青眼神有刹那的茫然。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摸自己的背,手伸到一半,僵了一下,最终还是垂下来。
“嗯……好吧,至少看来我的预感还是很准的。”诸葛青半晌笑了一声,拽王也起来一起坐到床上,伸手搂过一个枕头抱住。“你干嘛跪着?我老觉得你是想对我求婚!”
王也还是有点说不出话来。
诸葛青想了想,问:“现在我背上是个什么状态?”
“就一点点,”王也声音有点哑,“半个指甲盖那么大。”
诸葛青点了点头。他没问王也是不是看错了,因为王也绝对会在告诉他之前再三确定这件事情的真伪。
“总之还是谢谢你第一时间告诉我。”他说。“我之前就怕遇到这种事你都不说。憋心里多难受啊。”
王也没吭声,沉默。诸葛青知道他需要一点时间,也只静静地把下巴搁在枕头上,歪着头眯着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王也。
虽然还有一段时间吧,不过从现在开始还真是看一秒少一秒了。诸葛青想着,突然就觉得还是很舍不得。
他无声地叹口气,摸摸王也的发顶,又在王也望过来时把散开的被子一掀,将两人都搭在了里面。
“睡觉吧!”诸葛青这时候都还带着笑,眉眼弯弯,把王也一摁就去关灯,又快手快脚地缩回床上,半真不假地抱怨:“这天气真冷,春天还没到啊。”
王也心思一动……他在床上躺了很久,才缓缓地侧过身把诸葛青搂进怀里。这个时候已经很晚了,但他能确定诸葛青还没睡着。谁不是个血肉之躯啊。
他说:“青,晚安吻呢?”
诸葛青却在这时候动了一下。他把脸埋进柔软的枕头里,语气颇有几分冷淡,还带着一点点喑哑。
诸葛青打个哈欠,垂着眼帘静静说到:“王也,睡吧。”


“你——!?”
张楚岚一口饭差点卡在嗓子里。
诸葛青见状忍不住笑出了声,王也摇摇头,无奈地转过脸去,绷直的唇线却显出他并不如表面那么轻松。张楚岚拍着胸口咳咳咳地嚎了几声,把这一切尽收眼底,心里不知不觉生出点凄凉,又觉得生命实在脆弱又讽刺,装模作样完了之后也实在说不出话来。
可人总要学会告别的。他憋了半天,给冯宝宝舀了一碗汤,自己又低下头刨了两口饭,低着头含含糊糊地抗议:
“下次可别又在饭桌上说这种事了……”
诸葛青一摊手,耸耸肩,满脸无谓,云淡风轻。


王也没想到这个时候还有这么一大批丧尸。他出门时带了平日的装备,此刻子弹却只剩下五颗,而对面还有至少十二只丧尸向他奔来。他的心脏跳动得很平稳,压低身子寻找了一个合适的位置,一连发了三枪。
对面三只冲在前面的丧尸应声倒地。那子弹重量较轻,隔了一段距离后弹道变得很不稳定,威力却还未消退,射入心脏后以毫无规律的方式将那个重要的脏器破坏得一塌糊涂。但王也还是忍不住“啧”了一声,他小时候被教过打枪,射击动作和意识都很到位,如果不是后来去当了道士一定会变成一个合格的浪荡公子。而刚才他选的角度很刁钻,如果是专门的子弹,可以顺着这个方向击穿两只丧尸的心脏。可惜结果不尽人意,王也很快放弃,把剩两枚子弹的枪别在腰间,换成了瑞士军刀。
对第一个到达他面前的丧尸,王也眉毛一动,毫不留情地向右前方跃出,在侧身时用刀尖给丧尸的脖子开了个洞。接着他看都不看一眼是否击杀成功,借着那瞬间的触碰在空中扭身向后一只丧尸奔去,电光火石之间切断了那未加防备的脆弱的喉管。后面又来一只,王也压下身子将腿一扫,带动着自己以最快的速度转身,将刀子送进了丧尸的心脏。这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却带着点不怕死的劲儿,王也全不在意地甩了甩沾上丧尸体液而变得黏糊糊的刀子,还是边往后退边做好随时被追上的准备。
后面突然传来子弹破空的声音。王也眉头狠狠一皱,本能性地就地一滚,回过头,却意外看到张楚岚开着一辆车,有些恼怒地看着自己。
有人来支援是好事,王也立马站起来,很自觉地翻身进车里。
张楚岚扔给他一把装满子弹的枪,只要有工具,剩下来的工作对他们而言就算不得什么。王也一边擦了擦身上沾染上的血迹,一边随口说,“来的正好啊碧莲,多谢了。”
“好个屁!”张楚岚没好气地把迎面的丧尸爆了个脑浆四溅,枪随便往后座一扔,握紧方向盘恶狠狠地踩下倒车,撞飞了后面围上来的丧尸,喷着尾气扬长而去。
王也确实是经历了一场苦战,鬓发都被汗打湿了。他的右手手臂上被抓开几条伤口,翻了肉看上去有些狰狞,不过王也不大在意,他回过头把腰间一直带着的一只袋子扔了过去,又撕下一小块布随便包扎了一下额头上落地摔倒时撞出来的伤口。
张楚岚本想说什么,余光看到王也扭身时伸出的手臂上明显的抓伤,脸色猛的一变,难看起来。
“王也,你他妈疯了吧!”
“嗯?”面对张楚岚突如其来的咒骂,王也愣了一下后很快反应过来,在副座坐好,又规规矩矩系上安全带,才笑了一笑,“这个伤没有关系。”
“没有关系!?”张楚岚简直要气笑了:“丧尸感染人的主要途径不就是撕裂伤吗!你给我说没关系?你哪儿来的自信啊王道长,真的是不要命了?”
他其实想说你以为你是情圣吗动不动就搞殉情那一套?可是这个牵连了诸葛青,张楚岚再混蛋也说不出来这种话,于是嚼碎吞下,自己先尝了点苦味。胸膛大力起伏了两下,顿时他就冷静下来了,抿着唇没有再说话。
但是活着是真的很不容易啊……干什么这么不珍惜。简直不像他。
王也曾经当过道士,这不是个秘密,以往大家聚在一起还会拿这个开玩笑喊王也道长。王也一直是个淡泊的性子,不表现在对人,但至少对世是这个态度,积极参与,看遍炎凉,却不过多地干扰指责,他是最该懂得什么叫人间的人,他是最不该这么快就想要放弃的人。
王也也不生气,只是摇摇头,敛眉正经地说,“我直说了吧,丧尸感染和那些都没有什么关系,你心思那么细腻不会不知道,所以也别拿末日片里的说辞来教训我了。”他似乎为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感到好笑,极轻地笑了一声,“……这不是什么灾难瘟疫,这只是单纯的物种灭亡。”
张楚岚眼角抽动了一下,握着方向盘的手上青筋暴起。
“恐龙曾经借助超乎想象的力量位居星球食物链的顶端,然而它们的覆灭也就那么简单,以往科学家们的观点要不是火山爆发气候变化,要不就是造山活动引起的地壳结构变化,总之那么强大的生物,在6500万年前顷刻消失了。不论是哪个假说,都是在用一种神秘而更为强横的力量,将恐龙不容置喙地被抹消了。”王也望着窗外,“你说,这是不是和人类有点像?”
“我们发展至今,科学技术越来越强大,医疗领域也有惊人的进展,所以我们一度觉得自己可以主宰自然,做地球的主人。然而张楚岚,你觉不觉得,所谓丧尸,是这个世界对人类的自以为是所发出的嘲笑?”王也转过头,冷冷地说:“‘你们的智慧也就这个样子了’。这是一次决定下来的清理,它不是什么阴谋,不过还是算得上人类咎由自取。”
“物过盛而当杀。”
张楚岚一直沉默地听着,半晌他说:“递支烟给我。”
王也从座位旁边拿了一支烟给他点上。
张楚岚吸了一口,抖了抖烟灰,全然不顾它们飘落在了裤腿上,像是想把自己埋起来。他不说七窍玲珑,可至少也开了五窍,为人处世都是世界少有的机灵古怪,也不会真像表现出来的那么人畜无害。在某些方面,张楚岚比王也诸葛青还要敏锐,可是他又吸了口烟,说:
“王也,再怎么说我也没能想到,这话最终会由你说出口。”
“对。”王也坦荡荡地承认了他的猜想,“青的事情影响了我,不然我肯定才是那个天天负责给你们炖鸡汤的老大爷。”
张楚岚听到他对自己的评价忍不住就是一笑,心里却乐呵不起来。
王也把那层相安无事的膜捅破了,他们剩下的人也不能装聋作哑苟延残喘了。
“你觉得人类还能活多久?”张楚岚问。
“不知道是以什么标准来判定的,不过假如已有的丧尸威胁不到,那么那个人迟早会被感染。”王也说,“——水,空气,土壤,花粉,粉尘……所有你必须接触的东西说不定有一天就成为了火引爆早就埋藏好的那根线。”
“你知道,这不是悲观主义,这是现实。”
张楚岚点头,突然觉得疲惫极了,有些懒懒地不想开口。事实就是他们就算幸运地活下来,一辈子也都是在逃亡,什么时候瘟疫都会降临到自己头上,而且世界也无法恢复原样。而当你了解之后发现自己所做的全是徒劳,你反而会觉得心平气和,似乎一切尘埃落地,你就这样沐浴着并不喜人的阳光开着车回去,沿途撞过无数丧尸碾过无数尸骸,却都不能让你为之动容。
他们的终点已经谱写好了,只需要前行。
“说不定哪天我们剩下的人类可以找到方法。”张楚岚说,“虽然那无济于事。”
王也这时候反而露出了宽容的一面。他说:“不论怎样,那都是好事。”
张楚岚想了一下,笑了,点头认同。
“所以您今天忙着送命是为了干啥呢?”张楚岚问。
王也笑容淡下来,望着窗外,沉默了一会。就在张楚岚以为得不到回答的时候。王也低低的声音在狭窄的车内响起:
“……安乐死。”
张楚岚瞳孔颤动了一下。
“……几支?”
王也说:“这里是我前些日子发现的灰色私人医院,它的存储室的承力柱已经断了砸下来,很多药剂都被打碎了。我找了很久,就找到两支。”
张楚岚问,“你要给老青用?”
王也面无表情。
“减少些痛苦……这是我唯一能为他做的事了。”
张楚岚不知为什么,居然也点了点头,仿佛认同一般。
然后他冷静的说:“能不能给我一支。”
王也不在意地笑了笑,“你要就拿去吧。”他说:“给宝宝留着?”
张楚岚说:“我不知道,我总觉得宝儿姐不简单,说不定我会比她先死……如果到了那个时候我应该会自己用,毕竟我也不想在宝儿姐面前变成丧尸然后被她敲扁头啊!”
他说笑了一句。
王也知道,张楚岚是怕到了那个地步,冯宝宝会下不去手。
“你还要陪她找记忆?”王也开了个玩笑,“世界末日了哦!记忆有什么用。”
张楚岚也笑了。
“肯定会去的,我答应她了。而且,”他顿了顿,“人至少在心里都要个回得去的地方嘛,不然会很寂寞的。”
王也突然说:“我的归宿里有青。我相信他也是如此。”
张楚岚愣了一下。
“谢谢。”他注视着前方的道路,最终只是如此说。


最后的日子过得有种与世隔绝的安稳。
张楚岚和冯宝宝还在外面奔走。根据张楚岚的说法,冯宝宝的身世并不简单,这场离奇的世界级灾难的核心说不定就藏着他们需要的答案,因此他毫不犹豫地就把自己推到风暴中心去。诸葛青他们家系就是研究奇门遁甲的,对这些玄之又玄的事情不置可否,只是笑笑,拍了拍张楚岚的肩膀:那你的路还长着呢。
张楚岚就知道他为自己做过什么了。他也笑笑,没有开口道谢,只反手回了诸葛青一个有力的拥抱。
一切尽在不言中。
之后张楚岚和冯宝宝就很少回来了。作为初始的感染地,这座城市一定是离真相最近的地方,前些日子根据地附近都搜索完毕,他们需要开着车走访到更远一些的地方。
王也和诸葛青倒是不慌不忙,心安理得地就以根据地为窝,过起了老年人生活。在这个没有网电也少的背景下,王也平时就开车载着诸葛青去附近的书店里捡一些书带回家看,或者在一处露天阳台的废墟里筛捡出没喝完的速溶咖啡或者饮料,给诸葛青冲上一杯。
诸葛青捧着杯子,白净的脸大半都遮在宽松柔软的毛衣下面,笑到:“怎么,王道长居然不养生了?陪我喝咖啡享受下午茶?”
王也借着刚刚烧开的水给自己冲了杯枸杞水,挑眉望向诸葛青,举起杯子晃了晃示意。
“老爷子。”诸葛青撇撇嘴,小声嘀咕。
王也就见他大半个人都露在冬日温暖的阳光中,反射着遍地白雪,那金色的光明亮得有些不可思议,几乎将诸葛青整个人都融了进去。诸葛青侧过脸,为了挡风口鼻都捂得严严实实,一双眼睛却还是笑眯眯的,像弯弯的月牙子,看得人心头一动。
王也就捧着杯子屁颠颠地跑过去,低下头吻诸葛青额头。诸葛青很受用地挑了挑眉,拉下毛衣领子,仰头也去够王也的嘴唇。
两个人的影子被光打在地上拉得老长。尽头之处,那影子几乎融在了一起,不分彼此。
没有这种好天气的时候,他们就窝在家里玩。厨房里一如既往被打扫得干干净净,但是现在食材已经越来越少了,王也变着法子给诸葛青挑剔的胃里喂东西。这个冬天似乎格外漫长,窗帘打开,落地窗外时常飘着鹅毛大雪,他们和冯宝宝学的撬锁技能愈发炉火纯青,已经掏遍了附近几栋大楼每家每户的储藏室与冰箱。面是吃得最多的,王也在天上没有下雪的时候会和诸葛青开车去以前的商业圈,在地下的大型超市里翻东西。由于没人打理和灾难初期人群惶恐暴乱造成的破坏,这些地方已经全然不见和平时期的井井有条,加之已经过去那么久,很多吃食用品都被拿走,每次来都像是在冒险寻宝,诸葛青对此饶有兴致,还喜欢和王也打赌谁找到的有用物品更多。
王也找到一罐子意大利肉酱,诸葛青抱回了一只毛茸茸的兔子玩偶。
“您这又是个什么情况?”王也有点愣。
诸葛青一点不害臊,理直气壮地说,“生活情趣!”
王也于是认命。最后他带回了大半口袋的口粮,诸葛青就抱着他很有情趣的兔子玩偶,口里含着一根棒棒糖,兜里还塞了一大堆零食。
……也算是能救人命的东西吧。
回家后王也煮了意大利面。这些日子里除了傅蓉也就他负责饮食比较多,如今算是摸索出了一些心得,一锅面条煮得柔韧又有嚼劲儿,再浇上橄榄油淋上半瓶肉酱,瞬间就把人肚子里的馋虫勾起来了。
诸葛青变魔法似的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两瓶RIO,一人一杯倒上,乖乖地坐在餐桌前等着王也上菜。
王也把盘子摆到他面前,眼睛一瞟:“……又私藏饮料。”
“不算饮料吧!”诸葛青说,“鸡尾酒,少喝一点有益血液循环身体健康。”
“我还真没听过这种说法嘞!”
他们面对面坐着吃完了这顿饭。
“吃饱了吗?”王也问。
“吃饱了!”诸葛青难得自觉地收起盘子,在经过王也时亲了他一口,笑眯眯地说,“奖励你,道长真是好手艺!”
王也纵容地皱着眉头笑了,“——盘子放在水槽里吧,一会儿我来洗。”
他们整理好桌子,清洗了盘子,一起坐在沙发上拿电量濒危的MP3放了歌。然后诸葛青望着雪白的天花板,感叹了一句:“早知道应该住最高层的,还能看星星!”
下了薄雪,天空清朗,有星星也是正常的,更何况还没了人类接连不断的污染。王也想了想,给诸葛青找来最厚的羽绒服,又去收拾了帐篷。诸葛青眼睛一亮,不需要吩咐,把今天搜刮的那些零食全都装到了一个口袋里。
王也出来看了一眼:巧克力、曲奇饼干、牛奶糖……还真都是高热量食品。他无言了片刻,再次打量了诸葛青依然劲瘦颀长的身体,觉得这个妖孽是怎么都吃不胖的,思索了一下,让爱人开心的念头最终战胜了养生,王也没说什么,把口袋一提,牵着诸葛青就去开车了。
这次他们毫不在意地开了两个多小时,已经完全离开了市区,来到郊区一块平原上。这块地其实是诸葛青发现的,有次傍晚经过时看到了残阳余晖下金色交织延绵的小溪流,而脚下的草有成人手掌高,在冬季的霜雪里依旧显出薄薄的浅绿色,看起来很爽心悦目,他几乎是一瞬间就喜欢上了这个地方。
“可以坐在这里沉思,或者躺在草地上看星星。”当时他这么说到。
王也倒还记得很清楚,今天听诸葛青一说,立马就想起来这么个地方。
诸葛青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件事,他的记性本就很好,人也心细,王也不如他,只是在有关诸葛青的事上有些不像自己的敏感。诸葛青摇摇头,笑得有些软,仿佛不知道该说王也什么好,只能凑过去“吧唧”地亲他一口。亲得很响,声音清脆,王也觉得这个吻有点全无烦恼的孩子气,让人心里悄悄地就安静下来,又开始感觉到生的欢欣。
“我想听鬼故事。”抬头可以看到满天繁星。王也扎好了帐篷和诸葛青肩并肩躺在草地上,最冷的时候已经过去,现在拂过的风不算暴烈,他们都还觉得很惬意。这个时候诸葛青又开始想七想八的了。
“这种时候听什么鬼故事?”王也随口问。
诸葛青瞥他一眼,似笑非笑:“难道你想干些什么别的事?”
吓得王也被口水呛到,一边咳嗽一边连连摆手。
诸葛青刚才是开玩笑的,现在看他的反应有点不满,戳了戳王也的腰窝,“怎么,不乐意啊!”
王也无奈地舒了口气,“祖宗唉,别玩儿我了,这地里又不舒服。”
诸葛青凉嗖嗖地说:“可是刺激啊。”
王也脸一下子红起来,跟着耳朵根子都软软的,偏偏跟着诸葛青厮混了这么些日子,潜移默化之间脸皮还是厚了很多,虽然还不能和诸葛青这位惯于流连风月的情圣比肩,也不至于被一句话搞得失了方寸,于是气血上涌的脸上还是一副镇定自若的表情,憋了一会儿后老老实实地说:“……我怕你一会儿感冒了。”
这下子真的把诸葛青笑得不行。
“老王你真有意思!”他把双手背在脑袋后面当枕头,望着满天星辰这么说到。
王也仔细想了想,觉得自己其实是一个很普通的人,也并没有什么特别美好的特质,没有什么特别有意思的经历。他说:“其实还是你比较有意思,老张和冯宝宝也是。我没啥意思。”
“可是你很……”诸葛青在旁边笑了一下,传到王也耳朵里就只剩下了点撩人的气音。他似乎还说了些什么,可是声音太轻,像粒星子,没碰到地就飞到天上去了,王也没听清楚。
“什么?”
“没什么。”诸葛青懒懒地说,一副无事发生的表情。
他们又没说话,就真的认认真真看起了星星。
“我不懂这些。”过了一会儿王也干巴巴地说。
“我懂啊!我经常给女孩子们讲。”诸葛青一点也没包袱地承认了自己风流的设定,唇角一抹狡黠的笑意,不过在这片亮堂堂的天幕下显露出几分温柔,“——不过我不会拿这些玩意儿来忽悠你的。”
因为我根本不用你忽悠就已经够死心塌地了。王也默默地想,对自己评价还挺高。
就在这样好的夜晚,他们俩肩并肩,也许是这世界上现在最平静最幸福的两个人,不担心随处可见的丧尸,也一点儿不在意未来,望着深蓝色天空上闪耀着的星辰河流,脸上都铺洒满了银白色的星辉,眉眼之间慵懒带笑,说着似乎毫无营养的话,做着活在当下的梦。
“……以后准备怎么办?”这句话的前面两个字王也吐得模模糊糊,眼睛没看诸葛青。
诸葛青却知道他是想问“你死以后准备怎么办”。
多奇怪,这种时候问我这样的问题,一点也不会看气氛,也就自己大发慈悲收了这位钢铁直男,不然王也道长只能靠着家里的钱去讨个老婆了——诸葛青面上浮现出一种哭笑不得的表情,心里却很平静。
你看吧,这就是王也。他不说“你死后我怎么办”,而是问“你死后你准备怎么办”。
诸葛青格外喜欢王也这种不自觉的体贴温柔。简直世上仅有。


面对这个有些奇怪的温柔的问题,诸葛青很认真地想了想。
“那带我到海里去吧。”最后他说。


王也又想起了诸葛青那天睡前讲的小小的计划。鲁滨逊漂流记的灵感,更像个温柔的童话。他们可以在一座能看到很棒的日出与日落的海岛上修建起木头色的小房子,亲手打造出自己的家具,做出碗筷,耕作田地,或许王也还能捕几只岛上的鸟来溜溜,以纪念北京的生活。在那座岛上他们无忧无虑自由自在,不被打扰不被侵犯,每天干完活就光着脚丫在白色沙滩上留下他们的脚印,在海风和落日余晖里听海浪拍打海岸的声音。
王也这个二十多年不曾开窍的榆木脑袋一瞬间福至心灵,心想:真浪漫。
他想:不愧是青嘛。
然后他低下头看着诸葛青安安稳稳沉沉睡去的面庞,一阵难言的悲伤就涌了上来。他是道家人,不信什么轮回投胎,于是就很清晰地让自己认识到了一件事:
他们再也不能完成这个愿望了。


王也选择了火化,因为还得带着诸葛青走很长的路,王也把他的骨灰全都装在了一支细伶伶的翡翠长嘴烟斗里,随身带在身上。他做这些事不慌不忙,显得很沉着,过程中间也没落泪,毕竟换成诸葛青,他也不会掉眼泪的。
都是成年人了,何况是他们两个人。王也又想起了那句话:这世界上没有谁是离不开谁的。他们都深入地了解这句话的含义,并深以为然。
不过这不代表不爱不痛,而且这也不能抵御孤独。
城市里的人越来越少,连丧尸都显得毫无干劲儿。王也在开始长途旅行之前遇见了冯宝宝,雨夜里少女乌黑的头发被尽数打湿,紧紧地贴在脸上,衬得皮肤愈发苍白无生气。她开口就问:你见到张楚岚没得?四川话,又轻又急,脸上还是一贯的没有表情,因为湿着身子在雨夜里走了那么久,嗓子已经哑了。
王也心里腾起一些不好的预感,他摇摇头。
我没看到张楚岚了。这是冯宝宝的第二句话。她看上去有些失望,可是又像本就猜到了这个答案,垂下眼睫思考了一小下。
张楚岚不见了,我要去找他。
这是冯宝宝的第三句话,也是和王也说的最后一句。她不说再见,仿佛不忙着道别,只是匆匆地赶向下一个张楚岚可能会出现的地方,女孩特有的纤细的身姿在墨色雨点中渐渐变成一团黑色虚无的幻影,融入黑暗之中再也见不到。
王也立在原地,手里护着诸葛青的骨灰盒。他想,张楚岚本来是为了给冯宝宝找回记忆的,可是现在他失踪不见了,冯宝宝却放弃了自己转身去找他,这足以说明一些问题了,哪怕代价是未知期限的分别,可活着还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未来还是可期。
王也把这件事轻声说给了诸葛青听。
他一路走一路都在邂逅很多的人和故事。娇媚的粉色头发女人拉着龙虎山曾见过一面的灵玉真人的手,她很热情地介绍自己说叫夏禾。他们三人结伴了一段时间,夏禾老是喜欢出言调戏很老实的张灵玉,把人常常逗得脸颊通红,也不知道是羞的还是气的,她本人就开心得不行。但夏禾曾经和王也说过,她说:我觉得我或者他总是不能这样活到老的,我们还没老去之前就得死了。她拨了一下燃气的炭火,偏着脑袋又轻声说:不过还是他先死比较好吧,这样我还能给他收收尸,让他死的时候也一样洁白无瑕。就像你做的一样。
这个时候平日里古灵精怪又魅惑撩人的姑娘卸下了身上无数多层伪装,眼角眉梢都流露出一点不经意的温情爱意,哪怕几瞬之后又被自己很好地收回,依旧是一副刀枪不入的完美皮囊。
王也笑了,点点头。其实这个性子也很像诸葛青,老喜欢做出一副无孔不入的样子,内里却就是那么柔软的心蜷曲成一团。诸葛青还曾经因为一些小事情委屈地在傅蓉面前卸下面具结结实实地哭了一场鼻子呢。
想到诸葛青,王也的目光就会温柔下来。他一路向着海的方向前进,遇到了形形色色的还未死去的人,也挥别了许许多多同样赶路的人。每当夜幕来临,他就会一件一件耐心地把白天所见所闻事无巨细地讲给诸葛青听,哪怕他知道诸葛青已经不在了。
他只是如他所愿在向着一个明确的方向继续前行。等到了海里,他也许会晒一下午太阳,在海风中顺着沙滩走走,然后放下一切重新开始;也可能他在半路就会因为各种原因死去,身边仍是诸葛青陪着。都很好,王也从不抬杠,何况是诸葛青的愿望。


只是他偶尔还是会做做梦,梦到诸葛青。漂亮的青年扎着青色长辫,白皙的脚裸浸在浅蓝色清澈的海水中,脚下是细腻的白沙。他挽着衬衫袖口,站在海水中,扬起手臂朝他招招手,嘴边上带着熟悉的笑容,眼角弯弯如同无数次一起看过的月牙。
“我走啦!”他说,然后一步步走向更深的海底,王也就站在原地,看海水没过了诸葛青头顶,那青色的头发在水里漂浮开来,如同漂浮的泡沫。
他突然回过头,冲王也挥挥手,笑容好看得晃人眼睛。
王也在梦中于是也笑了。他也冲诸葛青挥挥手,看到青年好像放了心一样,身影渐渐消失在海中。
最后剩他一个人独自站在海边。阳光很好,海风也温柔,脚下的白沙滩细腻如糖粉,王也眺望着这片海,就觉得说不定真有座鲁滨逊的梦幻岛屿。他很平静地微笑起来,想:终有一天,我们会再次相遇。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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